第二节
当然,如果这般蜻蜓点水也能算是接吻的话。
“聂机长,你听我解释……”叶茹急了,这下误会可大了。“不用解释,我什么都没看见!”聂卓扬摆摆手,追着唐潇潇跑了。唐潇潇一路下楼,只觉得浑身发冷。她认出那女人是星航的乘务长,想起飞机上叶茹对林宇凡的贴心照顾,恐怕他们早就勾搭到一起了!林宇凡之前竟然还指责安琪表姐在国外耐不住寂寞,看来他也好不到哪里去。而她自己,大概就是传说中可怜的“备胎”了。“潇潇!”聂卓扬从后面追上来,一把拉住了她。唐潇潇咬着嘴唇,扭头瞪着他。“别这么看着我,我知道得不比你早,也不比你多。”聂卓扬无奈地苦笑。唐潇潇胸口起伏了几下,稍稍平静下来,甩开聂卓扬的手,涩声道:“别跟着我,让我一个人静一静。”
因为昨晚值夜班几乎通宵没睡,唐潇潇吃完晚餐便上了床,才刚睡着就被几次电话铃声吵醒了,都是找唐胜强的。她醒来后睁着双眼发了好一阵呆,只觉得胸口憋闷。家里安静得让人难受,她干脆起床下了楼。
唐潇潇猝不及防,惊讶地睁大了眼睛,脑中轰轰作响,仿佛被无数马蹄踏过。
突然,一道刺眼的灯光从操场对面直射过来,同时传来一声大喝:“什么人?你们怎么进来的?”
聂卓扬在心中苦笑一声,他还真是进了医院。并非他食言,当时他为了找云螺给她,冒着台风去海边,被海浪卷走,还好命大被海岸救生员救起。等他醒来时已经在医院昏迷了好几天。之后,家里又接连发生了太多事……
“打住!哪儿那么多‘前’,全错了!”聂卓扬又大力敲了敲她的碗,“同桌同学没什么前不前的叫法,最重要的一点是,你的闺密杨不悔同学,不是我的前女友!”
“我真没那个心!我那时候还小,被大家一起哄,只是闹着玩而已。”聂卓扬看了她一眼,又意有所指地说,“有时候,成年人也会分不清自己的感情,把仰慕或同情,当成是爱。”
里面的女孩窈窈婷婷地出来,面目依稀就是上次在楼下见过的那个。身上披着聂卓扬的外套,只露出两条曼妙长腿和七寸细高跟鞋。聂卓扬身上只着一件白衬衣,在寒风细雨中举着伞把女孩送到门口,又叮嘱了句什么,女孩点点头,莞尔一笑。
聂卓扬没有问她要去哪儿,径自发动了汽车。开了不知多久,车子停了下来,原来已经到了林宇凡的楼下。唐潇潇定了定神,跟着聂卓扬一起上楼。两人进了门,厅里的大灯是开着的,玄关处摆着一双米色的女士皮鞋,浅口、半高跟,款式简约而优雅,看着不像是钟点工阿姨的。
林宇凡这种状况,看来今晚是要照顾他一夜了。
“我以为你不会来了,我以为你们都走了!”他抓着她的手,那样用力,甚至手背上有青筋隐现,“我知道你不跟我说安琪的事,是怕我伤心难过。其实我去年就知道安琪另外有人了,我只是,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!如果毕业时我跟她一起去美国读书,也许一切就不一样了。但那时卓其远给了我一个很好的职位,我对安琪的感情尚不足以让我心甘情愿舍弃这大好机会,我更舍不得,离你那么远……”
“这么晚了要去哪儿?我送你。”聂卓扬没有打伞,细雨淋湿了他的肩头和发梢,眼睛也像被水洗过似的,格外乌黑。
那天下了晚自习,他来找她,带她到操场上,说要单独唱给她听,算是为之前扎她自行车轮胎的恶作剧赔礼道歉。夜晚的操场,他坐在双杠上,没有吉他伴奏,只是轻声哼唱着歌曲。淡淡的星光,将他俊朗的轮廓一点点打亮,一直亮到她心里。
海天御苑离民航小区七八公里,直通一条滨海大道。聂卓扬下了楼,一路开车回去,也没见到唐潇潇的人。他想了想,在小区里又转了一圈,最后把车停在了彩虹餐厅门口。
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,唐潇潇打着伞,踩着一地的落叶走到彩虹餐厅门口。晚上十点多了,里面尚有三三两两吃宵夜的人,门口落了不少被风雨吹下来的树叶,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,一派秋风瑟瑟的凄凉景象。
聂卓扬还说:“林子你也太不地道了,竟然找潇潇去参加你的生日宴也不邀请我。”他当时心头苦涩,却淡淡地道:“我其实是为了找借口请她的表姐安琪。”聂卓扬一愣:“原来大家传的都是真的,你喜欢安琪?”他不答话,只是低头将旁边的雪团成一团,又握在手心里慢慢融化,一股冰凉的感觉。聂卓扬呆了片刻,从雪地上爬起来,拍了拍衣服,抬手撸了撸头发,使劲甩了甩头:“还好你喜欢的不是唐潇潇,她可比安琪差远了!”那一年之后,快十年了,滨海再也不曾下过那么大的雪。
女人一愣,下意识地去捂住T恤的下摆。唐潇潇盯了那女人一眼,掉头就走。聂卓扬看着那女人也愣住了:“叶茹?”
唐潇潇眨了眨眼,促狭地道:“是哦,你当初是想追杨不悔来着,可惜就是没追上。”
夕阳西下,喧嚣的城市褪去了一天的燥热,金色的余晖从楼道的窗户里映进来,将912门口那高挑婀娜的身影拉得更加修长。叶茹试了几把钥匙才开了大门,进去换了双拖鞋,静静地打量了一下陌生的屋子,然后将购物袋放在餐桌上,走到卧室门口。“林先生,我是田姨的女儿。她下午去超市买东西时摔了一跤把脚给扭了,今晚就由我来给您做饭。”叶茹的声音低柔和缓。房间里拉着窗帘,光线昏暗,床上的男子斜靠在枕头上,一只手臂遮住额头,动也不动,似乎睡着了。
当年聂同学失约于她的十七岁生日,害她被大雨淋得心肌炎发作住院,而他不告而别,一走就是七年。从此,他就被她视为最不靠谱的“男神经”!
不管是什么原因失约,他至今连半句解释也没有,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,被她看得那么重要的约会,在他心中无足轻重,什么特别的生日礼物,大概早就忘记了吧?而且,听说在她生日后不久,他就有了第一个女朋友。
“我没事。”唐潇潇茫然地摇头,“就是觉得很闷,想透透气。”聂卓扬想了想,眨了眨眼,一脸的神秘:“我带你去个好地方。”半个小时后,两人站在了民航子弟小学的操场边上。唐潇潇还没有从刚才翻墙而入的兴奋刺|激中平复过来,聂卓扬已经身手矫健地跃上了双杠,然后向她伸出手:“上来!”夜色很浓,像是化不开的墨,连星星都被云遮住了,他的眼中却如星光璀璨,一闪一闪的。
透过窗帘的最后一丝余晖隐去,林宇凡在黑暗中微微睁开眼,自嘲地笑了笑,语气却分明凄凉:“医生说我即便能站起来,也会是个瘸子,一个瘸子!”叶茹没回答,手掌从他的额头缓缓滑下,轻轻覆上他的双眼。他顺从地合上眼,声音中透着疲倦:“我是不是太贪心了?我总想做得更好,总想得到更多,到头来,却什么都留不住……”
他突然偏过头,温热的唇瞬间覆上了她的唇,但只在上面轻轻蹭了蹭,倏忽落下,倏忽而起。
林宇凡有些颠三倒四地诉说着,叶茹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指,马上又被他握回去。几番拉锯,她伸出另一只手抚了抚他的额头。
“你每次一不高兴就来吃辣子面,当然,高兴时也会来吃面,不过是番茄鸡蛋面。”聂卓扬说着一抬手:“老板,来碗牛肉面,大份的!”唐潇潇停了停筷子,有些迟疑地问:“你怎么这么清闲?到底是休假,还是被变相停飞了?”聂卓扬淡淡地笑了笑:“不都一样吗?反正我也乐得休息一阵。”
叶茹轻手轻脚地离开,翻出药箱找到药冲泡好,然后返回床边喂林宇凡吃药。林宇凡却不张嘴,喊也喊不醒。叶茹只得用汤匙撬开他的牙关,把药水强行灌进去。
聂卓扬在双杠上前后摇晃着,举着啤酒罐指指头顶,又继续篡改歌词:“总是在梦里我看到你清澈的双眼,我的心又一次被唤醒,我站在这里想起和你曾经离别的情景,你站在星光下那么孤单……”
“完了,看门大爷来了,赶紧走!”唐潇潇低呼一声,见聂卓扬毫无反应,目光直愣愣的,看起来像是真喝多了,连忙伸手推了推他。
唐潇潇扬起脸听着,不由得心神荡漾,又马上提醒自己,这磁性动听的歌声中深情流露,只是源于身旁这位业余乐队主唱的深厚唱功。于是她开始打岔:“还不承认喝高了,都唱得不成调了!”
正是雷雨季节,入夜时分,几个闪电惊雷将雷达站的设备劈坏了。唐潇潇的父亲唐胜强是雷达站站长,接到值班员的汇报,立即组织人手上山抢修。
药喂到一半,林宇凡猛烈地咳起来,紧接着秽物混合着酒气从喉咙汹涌而出,吐了叶茹一身。
叶茹闻到浓烈的酒气,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酒瓶,犹豫了一下,走到床边,俯身再次询问:“林先生?”男子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,手臂垂下来,却还是没有睁开眼。当叶茹看清那双眉微蹙的清俊容颜时,不由得讶然。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,这世界虽然很大,可有时又很小。原来这位林先生,正是聂机长的老同学林宇凡。叶茹见他双眼紧闭,两颊泛着异样的潮|红,呼吸颇为急促,心里一惊,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,果然滚烫,是发烧了。她正想伸手去开台灯,突然被林宇凡一把抓住:“潇潇,是你吗?”叶茹正待张口否认,却见他闭着眼摇了摇头,苦笑了一下:“别,别出声!”
他推门进去,果然看见唐潇潇正埋头吃着一大碗油泼辣子面,便在她对面坐下:“放这么多辣椒,是谁惹你生气了?”唐潇潇抬起头,眼眶红红地看了他一眼:“谁说我生气了?”
她可真是失败,长这么大只有两次经历,第一次是聂卓扬,第二次,还是聂卓扬!
一声短促的喇叭声响起,唐潇潇扭过头,只见一辆黑色的路虎缓缓停在彩虹餐厅对面的空姐楼下。聂卓扬从左边车门下来,先去车尾箱拿出一把伞撑开,又绕到右边打开车门,还很绅士地伸手挡了一下门框。
“是不是我连累了你?”唐潇潇可不敢告诉他,前段时间她休息的时间全用来刷微博了。她注册了很多个账号,彻夜参与网上的混战,力挺聂卓扬。谁知却是说多错多,好几次被对方抓住言语漏洞一番猛轰……
“就你懂得多,情圣!”唐潇潇白了他一眼,低下头来大口吃面。聂卓扬默默看了片刻,低声道:“小雨点,你才下夜班吧?吃饱了先回去好好睡一觉,睡醒了就什么事都没了。”他的声音和缓而富有磁性,仿佛水过流沙,能抚平一切焦躁和烦恼。唐潇潇抬起头,正撞进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,不由得呆了一呆。小雨点,他叫她小雨点!小时候每次见她哭了,他就会喊她小雨点,不再调皮欺负她,反而想方设法来逗她开心。“你看你,黑眼圈加大眼袋,头发乱蓬蓬的。”聂卓扬撇了撇嘴,一副嫌厌的表情,直摇头,“赶紧回去睡觉,邋遢丫头,丑死了!”唐潇潇眨眨眼,然后愤恨地哼了一声。刚才那个神态认真、眼神温柔的聂卓扬是她的幻觉吧?看来她真得赶紧睡一觉了。
“三年级暑假?我还记得你那时候说话不算数的事啊!”唐潇潇撇了撇嘴,“那时我生病住院,你明明答应我要去海边找一只云螺给我的,结果你接下来的大半个暑假都没露面,你该不会是酒精中毒也进了医院吧?”
叶茹手忙脚乱地安顿他睡下,连忙去洗手间收拾,眼见裙子受灾严重,只得先从林宇凡衣柜里随便找了件T恤暂时换上,然后再把裙子洗干净晾到了外面阳台上。
唐潇潇站着犹豫了一下,就听见卧室门响,一个女人拿着个杯子,微微低着头从里面走了出来,三十上下的年纪,细眉长眼,随意盘在脑后的发髻有些散乱,身上套着宽大的男士T恤也丝毫掩饰不了那凹凸有致的身材,尤其是下面光着的两条曼妙长腿,让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妩媚天成的诱人气息。
被众女孩心目中的“男神”吻了,她是不是该激动不已、欣喜若狂?可惜,她只晕了一下就清醒了。
“但我第二天偷袭成功了!”聂卓扬笑了笑,“记得吗?就这样——”
见唐潇潇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,聂卓扬有些无赖地笑笑:“想什么呢,也不是第一次亲你了。后来王大力也想亲你,被我揍了一顿。”
也许,是在她生日之前?那么她不过是他的一个“备胎”而已?看来她还真有当备胎的潜质。但这一次,她决定要守住心中的防线,坚决不再被诱惑!
也许因为夜班后睡眠不足的缘故,唐潇潇有些恍惚,那些陈年往事涌上心头,像是黑巧克力一样化开,既苦涩又甜蜜。她垂下眼帘,一言不发地上了聂卓扬的车。
在她的安抚下,林宇凡终于稍稍平静下来,低声叹息道:“我是靠着卓其远的资助才从中学一直上到大学的,这是个秘密。你知道为什么吗?因为,是他欠了我的!”
他吻了她!
“啪”的一声,聂卓扬伸筷子敲了敲唐潇潇的碗边:“咱们俩什么关系,跟我这么见外?”
“聂机长,说得真好!”唐潇潇鼓了鼓掌,扬唇一笑,“这下我就放心了,不然就欠下你一个大人情了。”
“我知道这是梦,就让我在梦里多待一会儿。这一切都是梦,没有车祸,我也没有受伤!”叶茹于心不忍,轻轻拉下他的手,什么也没说,只在他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。
“你想多了。这里面的水很深,与你无关。”聂卓扬摆摆手,又道,“再说,换成任何一个旅客,我都会这么做。维护旅客权益,保障飞行安全,是一名民航机长的职业素养和最基本的责任。”
“我没喝多!我唱歌给你听吧。”聂卓扬说着,轻声唱起来,“天边星光映上我的脸庞,映着我那不安的心,无尽的旅程如此漫长……”
“咚!”一声闷响,聂卓扬直挺挺地从双杠上栽了下去。
正在失神间,忽然肩头被人一拍,唐潇潇抬起头,却是不知何时来到了身旁的聂卓扬。
“我跟你啊,还真有点复杂。”唐潇潇歪头想了想,“你是我的前同桌同学,又是我闺密的前男友……”
唐潇潇只看了一眼便转过身,心里的酸楚一瞬间化成汪洋大海,简直要把她淹没。前几天的话还言犹在耳,她居然也会当真。什么不愿伺候公主病,他这样的白马王子,不就是要配公主的吗?他喜欢的,永远是这一类女孩……
“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?”聂卓扬重新拉住她。
“有这事吗?”聂卓扬挠了挠头,假装不记得了,“云螺可不容易找到,再说那时候我跟王大力打架,被我爸关在家里了。你记得王大力吗?就是那个追着你满操场跑的胖小子……”
“你喝多了!”唐潇潇抬手使劲抹了抹嘴唇。果然是“男神经”,明明是来开解她的,自己却喝高了。
唱完了歌,他弯下腰,向她伸出手:“要上来吗?”她按捺着狂跳的心,微笑着把手递过去。他抓住她的手,那一刻,恰有人在附近楼顶放烟火,天空骤然炸开绚丽的花朵,闪耀的光芒在他脸上流转。那一晚的烟花,深深镌刻在她的脑海里。只可惜,他们在不懂爱的年纪错过了最美好的爱情,仿佛绚烂的烟花,还来不及看清,就已消散无踪……唐潇潇闭了闭眼,收回神思,说了句:“我自己来。”双臂用力一撑,也翻上了双杠。“个子不高,力气却不小,你能不能不这么‘女汉子’啊?”聂卓扬摇头叹息,“总得给男生留点表现的机会嘛。”
“靠人不如靠自己!”唐潇潇坐在双杠上,仰起头,深吸一口雨后带着泥土草木清新的空气,果然心情舒畅了很多。聂卓扬打开一罐啤酒递给她:“你能喝吗?来一点。”唐潇潇接过来,豪爽地灌下去几大口,瞥了他一眼:“啤酒,对我来说就是饮料。”聂卓扬冲她竖起了大拇指,也拿起一罐,跟她碰了碰:“我第一次喝酒是三年级的暑假,偷喝我爸爸的。”
唐潇潇“扑哧”一笑:“当然记得,他那是学电视剧里面演的呢,追着想亲我。后来你也跟着凑热闹,我被你们追得都躲进女厕所了。”
云螺,是滨海周边海域珍贵而稀有的一种海螺,云朵一般的美丽纹路,莹白中透着浅浅的蓝,在大海中已有两亿多年的历史,属于化石级的海洋生物。据说如果能在沙滩上捡到云螺,就会拥有好运,幸福一生。
乌云散去,满天星光下,他侧过身,温柔深情地注视着她,一点点低下头。
唐潇潇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十年前。滨海一中校风严谨,聂卓扬和其他男生一样穿校服剪寸头,却用一条格子围巾、一副墨镜就营造出英伦范儿,在迎新会上边弹吉他边唱歌,引来台下无数女生疯狂痴迷,当然,其中也包括她。